近日，华东师范大学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所长、教授李政涛以《面向高质量教育体系建设的“未来学校”范式》为题发表演讲，围绕“高质量教育体系”，提出了“未来学校”的四种范式，同时指出未来学校的理念落地必须要做到四点：进课程、进课堂、进教研、进评价。

　　（以下根据李政涛在中国教育学会第三届课堂教学研讨会暨高质量初中教育发展研讨会上的演讲整理，内容经编辑有删改）

　　11月10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发布《共同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一种新的教育社会契约》，这个报告带着我们以未来之眼，看待全球教育。那么我们以未来之眼，谈谈高质量育人体系。

　　高质量教育体系，需要高质量的未来学校，两者是相互支撑的，未来学校需要体系化的建设。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明确了“建设高质量教育体系”的政策导向和重点要求，引发全国教育界热议，但大家普遍聚焦的是怎么理解高质量教育的标准、内涵和实现路径，往往忽略了后面跟着的一个词——体系。体系是基础，这意味着未来的高质量教育不是点状、局部的高质量，也不是某一个层次、某一个维度、某一个方面的高质量，而是体系化的高质量。我们未来要打破、改造旧体系，走向新的体系，才能迎来高质量教育。

　　今天讲的未来学校，也是一套体系。在我看来，是不同范式构成的新体系，有四大范式：

　　一方面，人类智能创造了人工智能，赋予机器智能。另一方面，机器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怎么赋予教师、学生以新的人类智能，将已有的人类智能提升到一个新的水平，极为重要。

　　想要实现协同共生，我们需要明晰，人工智能的出现，带给学校教育三方面的挑战：

　　对人类素养或能力的挑战。人工智能有三大智能：一是计算智能。能存会算，这方面早就超过人类大脑。著名的人机大战，阿尔法狗和韩国棋手李世石、中国棋手柯洁下棋，两位顶尖棋手都输了。柯洁第一次输了以后不服气，第二次再下，绝望了。他知道，下不过了，怎么可能下得过它？

　　有人统计过，人类顶尖围棋高手，一辈子最多能下20万盘棋，而人工智能阿尔法狗，一个晚上就能下100万盘。当年，它和韩国棋手李世石比赛，第一盘李世石输了，晚上，李世石喝酒吃饭聊天睡觉，阿尔法狗干什么？自己跟自己下，下了100万盘棋。第二天他们再下，李世石还是昨天的李世石，阿尔法狗已经不再是昨天的阿尔法狗了。人工智能只要有电，不知疲倦。但人不是这样。

　　最强大的是第三类智能，认知智能。能学习、能思考、能决策，也开始具有情商。

　　当人工智能逐渐具备超越人类的素养和能力，未来走出学校的孩子发现，很多职业不需要那么多人，甚至不需要人了。

　　过去在学校里，我们辛苦培养的素养和能力，在人工智能面前都不堪一击，不值一提。白白教育了三年、六年、十几年……但在我看来，这两种挑战还不是最根本的，最根本的是对人的生命及进化的挑战。

　　第一个阶段（生命1.0），是生物阶段，靠进化获得硬件和软件。在此阶段，宇宙中自然进化的生命，是一个自然的、没有经过干预的、没有经过雕琢的生命演化进程。

　　第二个阶段（生命2.0），是文化阶段。靠进化获得硬件，但大部分软件是通过学习，自己设计的。这是一个人的文化构造与人的进化交织在一起的进程。

　　第三个阶段（生命3.0），是科技阶段，自己设计硬件和软件，主宰自我的命运。这是人工智能所引发的当下正在发生的事情，“硬件系统”发生了变化，人的技术对生命的进化进行了干预，人有了“介入”生命演化的可能性。

　　在全新的时代，有人正在计划未来开发一种导管，可以将大脑皮层链接起来，把人需要的知识能力通过导管直接输入大脑。那还需要课程吗？还需要教学吗？一个导管就能解决。这样的想象，未来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在这这种情况下，进化方式改变，人类重生。教育何为、学校何为，我们的课程、教学、教研、评价何为？

　　这个时代，活法变了，今天谁能离得开手机、网络？活法变了，学法必变，跨界学习，将是未来学习方式的主流。学法已变，教法也必须变，线上线下的融合教学，一定是未来教学的常态。那么，线上课的标准，是否和线下课相同？一旦线上线下融合教学发生，好课的标准和线下课有何不同，什么是好的融合教学的特点与标准？教法已变，学校必变。

　　联合国教文组织发布的《共同重新构想我们的未来：一种新的教育社会契约》，提出了三大问题：第一，未来，我们要继续做什么？第二，我们需要抛弃什么？第三，我们要创新什么？

　　第一，一个接一个的职业，一个接一个的素养能力，被人工智能替代，那么什么无法被人工智能替代，永远与人的生命同行同在？

　　有一个流行的观点：教育在人工智能面前，“教”可以被替代，“育”不能被替代，那么为什么“育”无法被取代？

　　举个例子，比如提到哲学，一般人会想到抽象、空洞、晦涩、离教育教学实践太远了，其实不然。中国道家讲：无用之用，无用之大用。表面上暂时看起来没有功用的东西，将来有大用。

　　人类追求真善美，真，谁来解决？科学。美，谁来解决？艺术。善，谁来解决？哲学。

　　哲学的一个作用是，给人类合理正确的价值观。哲学和人类智能有什么关系？谷歌、百度等现在都在开发无人驾驶系统，虽然我现在还不会开车，但已经放弃学车，准备无人驾驶了。无人驾驶系统在开发的过程中有一个让人很头疼的问题，无人驾驶有一个事故减损系统，如果出事，应该让人工智能的无人驾驶先救谁？是先救警察，还是先救小偷？是先救美女，还是先救丑男？是先救父亲，还是先救女儿？这种和人伦、价值取向相关的选择，人工智能是懵圈的。对于什么叫有所为有所不为，什么叫杀生成仁、舍生取义，人工智能是懵圈的。

　　所以有人说，人工智能时代，价值观是人类最后的高地，最终的尊严。哲学的另外一个作用是思维能力，特别是反思能力，这是人所特有的。

　　“教育，就是教育者与受教育者之间，在相互定义、相互照耀、相互成就之中，挖掘、提升和创造彼此的生命价值。”这是我对教育本质的理解。

　　教育的本质一定离不开师生之间的关系。我特别看重相互定义，我经常对我的学生说：你在我这儿读了三四年书，我们是能够相互定义的。我用我的知识、能力、事业、格局、人格定义了你这个学生，我的优势可能就是你的优势，我的局限，可能成为你的局限。反过来，你的发展，你未来的成就，也定义了我这个老师。这便是教育的本质，是双向、相互、交互生成的。

　　叶澜老师曾说，教育就是，教天地人事，育生命自觉。无论技术怎么更新换代，时代怎么变迁，教育的本质继续长存。

　　热爱教学，热爱学生，热爱学习。我经常引用北京史家教育集团王欢校长的一句名言：“只有教师好好学习，学生才能天天向上。只有教师好好学习，教育才能天天向上。”我们天天在课堂上教孩子爱学习、会学习，我们自己爱学习、会学习吗？

　　教师的想象力，和别的职业不同在哪里？是人的生命成长可能的想象力，是对教学可能的想象力。归根结底，教学本来就是一项充满无限可能的事业。同课异构背后的理念就是教学有无限可能。

　　教育者的勇气，是面对教育之难、教学之重的勇气；教育者的勇气，是面对教学遗憾、教学挫折、教学失败的勇气。北京四中老校长刘长铭的一段话，给了我很大的触动：“现在很多老师、校长不是不知道理想的价值观，什么是好学校、好教育、好教师，不是不知道不要唯分数论、唯升学率、唯成绩。但教育价值观有了，你有坚守、坚定的勇气吗？”这种勇气不应该被改变。

　　教学就是“即席创作”，教师就是“教学作家”“教学艺术家”“教学创客”，教师的创造性不应该被改变，要继续与教育、教师同在。

　　在我看来，人工智能带给高质量教育和学校教育，最关键的挑战，不是技术、方法的挑战，也不是教学内容的挑战，而是对教师的挑战。最需要的改变，是作为教育者的教师的改变，最需要的创新是教师成为创新者，要改变“教师的专业角色”，改变教师的专业能力。

　　为此需要回答一个问题：有了人工智能，和没有人工智能，教师的专业能力有什么不同？

　　袁振国教授在一篇文章里有这样一段话：“随着现代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发展，传统的讲授将被丰富生动和更加具有针对性的信息传播所替代；机械的练习、作业批改将被人工智能取代。据估计，现在教师工作内容的百分之七十将由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来完成。”这段话的关键是，没有写出来的“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什么？这“剩下的百分之三十”是未来教师专业发展、未来教师培训研修，必须解决的核心内容。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几年前发布的《反思教育：向“全球共同利益”的理念转变》对此作了明确的回答：“维护和增强个人在其他人和自然面前的尊严、能力和福祉，应是21世纪教育的根本宗旨。这种愿望可以称之为人文主义。”

　　下面这段话更加明确：“应将以下人文主义价值观作为教育的基础和宗旨：尊重生命和人格尊严、权利平等和社会正义、文化和社会多样性，以及为建设我们共同的未来而实现团结和共担责任的意识。”

　　在我看来，除哲学外，艺术是智能时代人类不可被替代的核心素养，也是人之为人的重要尺度，它让人类实现“艺术化的生存”。人文艺术和教育、育人有什么关联？我有一个核心观点：人文是通往爱的，艺术通往美的。在智能技术之外，人类的生活、教育不能离开爱，更不能离开美，爱和美是技术无法替代的。人文艺术共同通往生命体验。

　　今天的教育可以走出学校，走向社会、走向天地自然。无数的远方，无数的景物，无数的人们，无数的事物、事情、事件，都与教育有关，都和育人有关。

　　围棋大师吴清源当年在追忆自己的围棋生涯时，说过的一番话，特别打动我。他说，我下围棋，不仅是为了谋生存，拿段位，更是为了自我修炼、自我修养，下围棋是我进行自我精神建构的过程。通过“体验”便可实现自我精神建构。

　　中国古人讲“体知之学”，“体”是身体的体，是生命体验的体。体验以后的学习，体验以后的知识技能掌握，和没有体验是完全不同的。下围棋、画画、音乐演奏、跳舞、文学创作等各种艺术活动，都能催生、引发人的生命体验。体验和人之为人密切相关。

　　男数学家爱上了一个女数学家，但女数学家不理睬他，觉得他不浪漫，没有情趣、活力。于是他便向他的人工智能助手求教，他问人工智能：“我爱上了一个姑娘，但她不爱自己，应该怎么办？”

　　人工智能就问他：“什么叫爱？什么叫姑娘？”数学家把辞典拿给机器人看，告诉人工智能：“这是爱，这是姑娘。姑娘觉得我没有诗人气质。”人工智能又问他：“什么是诗？”数学家继续解释，人工智能便明白了。

　　后来，人工智能为数学家创作了一首诗歌，男数学家把诗歌献给女数学家，成功打动了对方。数学家对人工智能说：“她对我有感觉了，但我想吻吻她，你帮帮我。”人工智能问他什么是吻，数学家解释了之后，人工智能又给他写了一首情诗，再次打动了女数学家，后来数学家告诉人工智能，说：“她终于爱上我了。”

　　人工智能就很奇怪：“这诗歌是我写的，她为什么爱你不爱我？她怎么要跟你结婚而不跟我结婚？”数学家就说：“你是机器，人不可能跟机器结婚，不可能爱上你。”人工智能很生气：“凭什么不能爱我？人有什么了不起的，你有我聪明吗？”后来，人工智能很郁闷，便自杀了。自杀前留下了遗言，他希望也能成为人，也能有人爱他，也能有做人的体验和滋味。

　　好的教育，好的学校，都要给孩子丰富的体验，体验活着是什么滋味。用教育的方式，体验活着的滋味。体验建构知识，塑造人生，创造个性，也丰富了人的生命。

　　艺术带给人类什么体验？艺术带给了人类的不可替代的情感体验、审美体验、想象体验、创造体验……

　　范式三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是：如何在学校教育力、家庭教育力和社会教育力三力融合中，打破旧体系，构建新体系？

　　杭州市采荷二小集团正在建造一所未来学校，它的基本理念是：把学校建在社区里，把社区建在学校里。

　　怎么实现三力融合？特别是学校和社会教育力的融合，彻底打破学校和社区之间的壁垒。这所未来学校便是在构建这样的一个新体系。

　　范式四要解决的核心问题是：如何找回丢失的自然，让育人安放在“天地自然”之中。

　　现代科技文明，人越来越远离自然、疏离自然。我在云南的学校听当地的校长、老师讲过一个杨丽萍的故事。

　　杨丽萍是一名舞蹈家，她的舞蹈创作灵感来源于自然。每当她要创作一段舞蹈，她会到树林里倾听鸟鸣的声音，到海边倾听海浪的声音，到田野倾听微风吹拂的声音，她将这些化为她舞蹈的舞姿和灵感创作的动力源泉。我听完后很感慨，杨丽萍的生命，是和自然相通的生命。

　　包括我在内，很多人都远离自然，疏离自然，甚至背离自然。但是人本来就是自然之子啊！第四个范式便是要解决这个问题。在叶澜教授的倡导下，我们“新基础教育”实验学校，正在通过校园四季活动系列设计，让24节气进入课程、进入教学、进入学校文化、进入孩子的日常生活，变为孩子生命成长的自然资源。

　　未来学校范式，不宜面面俱到。这四大范式，是如同天花板一般的理念。这些美好的设想，最后要落地，必须要做到四点：进课程、进课堂、进教研、进评价。龙八国际注册